文/馮以量
今天是耶誕節。
大清早六點正,鬧鐘鈴聲準時催醒了我。
漱洗之後,我搭計程車,前往小男孩家。
計程車在新加坡的國宅樓下停下,我步上二樓之後,脫下拖鞋,不發出任何腳步聲,繼續往小男孩的家門口走去。
蹲在小男孩的家門前,我放下禮物。那是一份用紅色禮物紙包裹的禮物,上面寫著:「 小俊(匿名),耶誕節快樂。」
在街邊等著計程車準備回家之際,我看一看腕錶,剛好是早上七點正。
禮物對喪父的小俊來說,是愛的連結
十二月初,小俊的父親住進了安寧療護中心進行療養。
有一天,小俊站在病房門口前不斷哭泣。病房裡,除了他,便只有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親。
他大聲哭嚷著:「我是他的兒子,為什麼醫生不和我說話?Talk to me!(和我說話!)」
當時,醫生和另外一名社工正邀請家裡所有成人走進會議室裡商討如何安排病人的身後事。大家都忽略了這名小兒子的需要。
我恰好經過走廊,看到這哭泣的畫面,便蹲下來陪小俊,聽他哭訴。
小俊是一個僅有八歲的小男孩,因為看著爸爸患病而逐漸衰退,他失控地吼著、嚷著,似乎想把自己的恐懼和焦慮全盤傾吐出來!
三天後,他的爸爸在眾多家人的陪伴下離開了人間。他那惶恐的哭泣神情,讓我的心一直惦記著他。
一個禮拜後,我去他家拜訪他。我們在他房裡聊聊天,說說繪本。他之前恐慌哭泣的表情已退去,留下的是落寞的神情。
擁有著成熟思維的他告訴我他失去的不只是爸爸,而是一個喜歡送禮物給他的爸爸。
想到禮物,就想到父親
恰逢耶誕節要到了,他坦言很想在耶誕節收到一份禮物:一輛紅色的玩具小跑車。
當他要禮物的時候,難免會想起父親。
他向家人表達了這份渴望。但是媽媽不願意買,哥哥、姊姊也都不願意買給他。
他們覺得父親剛去世,小俊就如此不孝,只想要禮物。他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其實,一個會送禮物給小俊的父親,代表的是一個能夠讓小俊與愛及關懷連結的管道。如果這份連結沒有了,小俊當然會不斷地向其他人索求。
可是,我也不可以買給他,因為我是社工,不是他家人。何況我也不要他依賴我,把對爸爸的愛轉移到我的身上。
因此,我對他說:「你寫一封信給聖誕老人,告訴聖誕老人你失去爸爸的難過。你告訴他你很想要一份禮物,看看他是否能聽到你的聖誕願望?」
我還補充:「你要每天都為爸爸祈禱哦!祈禱爸爸離開痛苦,得到快樂。那麼,聖誕老人或許會送禮物給你哦!」
他連忙拿起筆,寫信之後,還叫我幫他轉寄。我當然不拒絕。
自此之後,小男孩幾乎每天都傳簡訊給我好幾次:「你說聖誕老人真的會來我家嗎?」
他也問:「你覺得聖誕老人真的會送我禮物嗎?」
我的答案每天都是一樣:「你要每天都祈禱,為爸爸祈福哦!那麼,聖誕老人就會送禮物給你哦!」
他的回應每天也都是一樣:「我每天都有祈禱啊!」
難題來了,我到底要送禮物,還是不送禮物呢?
聖誕老人的禮物,延續了給孩子的祝福
在醫療團隊開會後,我向大家提出了這個難題。團隊裡,有人支持,有人反對。我鼓勵大家說說自己不同的看法。
最後團隊給我的決定是:「可以以聖誕老人的名義送玩具給男孩。可是以後,你還是要去處理小男孩失去父親,而不再得到父親的關懷所帶來的失落。如果可以的話,讓他和媽媽、姊姊、哥哥跟他有更好的連結。」
化哀傷為關愛的思念
耶誕節當天送完禮物,回到家,早上八點多。電話傳來簡訊,螢幕顯示著「小俊」。
簡訊寫著:「我收到了聖誕老人給我的禮物了!!!!!他把禮物放在我鞋子邊!!!是你嗎????」用了很多驚嘆號,還有很多問號。
我故意不立即回應他,等到差不多早上十點正,我發簡訊給他:「哇!太神奇了。對不起,我剛醒來。聖誕老人買了什麼禮物給你?」
他說:「一輛小紅車。早知道我就寫我要大紅車啦!」
小紅車價錢新幣9.90,大紅車價錢新幣19.90。看起來人性本貪,不需要教育就會!
我說:「那你要謝謝聖誕老人哦!你要不要為聖誕老人做一些事情?」
他說:「怎麼做?我不知道聖誕老人會不會回來。」
我說:「下個月我再去你家的時候,我們再說吧。我好累哦。我其實還在睡覺啊……」
他最後傳來簡訊:「謝謝你,以量叔叔。」
我回應:「不客氣,小俊弟弟。」
躺在床上,蓋上被,我真的要睡覺去了,補回大清早還未睡足的眠。
後來我去小俊家拜訪時,我告訴他聖誕老人希望他也能夠在即將來臨的新年裡,準備禮物給媽媽、姊姊和哥哥。
小俊很有創意,他種了幾根大蔥。
每一根蔥旁邊都黏著他寫給家人的小字條。他也多種了一根給父親,小字條上寫著:「爸爸,我想你。」
是的,在生命裡,思念是我們和亡者唯一可以做的連結。尤其是在節慶裡,思念的感覺最為強烈。
且讓我們的哀傷都能化為關愛的思念。
摘自 馮以量《允許悲傷》/寶瓶出版
Photo:Lou Oms,CC Licensed. 數位編輯整理:吳羽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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